白袍口袋裡的糖絲羽毛筆

01 現在

「詹米！」

浪濤陣陣洶湧起來，船體隨之晃動，方才輕柔拂面的微風轉眼猛得像是要搧人耳光。

詹姆士還是一派輕鬆的模樣，單手單腳掛在桅桿頂端，我忍不住再次高喊：「詹姆士・庫克！」

「純色T-shirt，黃色一件⋯⋯粉杏兩件⋯⋯牛仔藍一件⋯⋯湖水藍三件⋯⋯暗豆沙一件⋯⋯」梅雅將東西一一從巨大的紙箱裡搬出來，再一一於清單上打勾，「彩虹渲染蛋糕裙，雙層三件⋯⋯三層五件⋯⋯牛仔吊帶褲，黑色兩件⋯⋯深藍五件⋯⋯淺藍三件⋯⋯」

「媽媽！弟弟大便了！好臭！」三歲的女兒小麗在十公尺以外對她大喊，因為梅雅方圓十公尺內全都是紙箱、塑膠袋、膠帶、還有團購來的物品，她走不過去。

「好！我馬上來！」梅雅嘴上說著，仍然先把這一批貨點完，才直起彎了太久的腰，去幫十個月大的兒子換尿布——台灣有機棉的產品，團購這款以後，兒子的尿布疹減少了，很好。

晚上老公加班，她好不容易用團購的兒童專用無毒餐具，把兩個小孩餵飽，放去玩玩具，剛團購到手的益智玩具是女兒的新歡。

她將碗盤放進洗碗機、按下啟動，一邊感謝發明洗碗機的人，也對自己團購的新洗碗粉感到滿意。

她坐上沙發，拿出團購了很多次的日本米果開始吃，裹上團購來的法蘭絨被，看了半小時的連續劇，想起還有很多貨沒包，回到原本是她的書房，在婚後辭職多年的現在變得比較像倉庫的房間，開始準備手上一批團購自淘寶的紙膠帶出貨。

我眼神死地抱著直播主「小萌」的人形一比一抱枕，站在一群臭宅男之中被推來擠去，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咒罵我那個噁心的老哥。

回想起三天前，我哥說小萌見面會跟碩班口試卡到了，強迫我幫他帶這個抱枕來給小萌簽名，最好再印上一個口紅印。

我當然抵死不從，他就威脅要告訴爸媽我高中偷交男朋友。（他們一直對我的大考成績不太滿意。）我則用他把英文課學費都拿去買週邊這事反過來威脅他，結果⋯⋯僵持不下的結果，是老方法：猜拳定輸贏。

我通常都能猜贏他的，偏偏這次我猜輸了。

所以我就在這了，格格不入又羞恥萬分，時不時會接收到附近臭宅疑惑的眼神。

主持人宣布小萌出場，台下歡聲雷動，我厭世的將下巴窩在靠枕上，叫一個魚乾女來看甜美可愛腰瘦奶大的直播主，是要逼我自殺嗎？

我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畫面。

這片雜草叢生的空地，我以前放學都會經過，除了一些玩耍的屁孩，從沒看過有人在這邊擺攤，也沒看過有人在這邊辦活動。

但是現在⋯⋯這裡變成了一個遊樂園。

這片空地並不大，此刻卻無限往後延伸，霓虹燈七彩光芒閃爍、歡樂音樂大聲播放，挾著尖叫聲的雲霄飛車、自由落體、海盜船等設施，擋住了平常應該出現在視線裡的學校和大樓。

我四望了下，周遭沒有人，嗚嗚，那要怎麼確定我沒眼花？

「咦？人類，你看得見我們？」

「醫生，那我可以喝水嗎？」小琪虛弱蠕動乾裂的嘴唇。

「不行不行！」醫生連連搖頭，「妳現在消化道發炎出血，什麼都不能吃進去，就算只是水也會對腸胃造成刺激。」

「可是⋯⋯口乾舌燥的，好難受⋯⋯」

「不然妳漱漱口，在喉嚨這邊滾一滾之後吐掉，不要吞下去。」醫生邊說邊往外走，又想到什麼似地退回來，「對了，給她抹點護唇膏吧，會比較舒服。」

「護唇膏！當然！當然！」我暗罵自己怎麼沒早點想到，衝到陪客椅上抓起包包，翻出一支圓柱形的護唇膏，藍色調的塑膠外膜上是海豚的圖案，已經有些斑駁，但我總是隨身帶著它，像是護身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