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袍口袋裡的糖絲羽毛筆

　　「學長，我想跟你報個病人。」楊睿凌緊張地捏著病歷，「我在想是不是appen(闌尾炎)，要不要切CT(電腦斷層)。」*
 
　　雖然闌尾炎確實需要及早診斷、治療，但因為是急診常見的疾病，藍耿炎並沒有露出什麼意外的表情。
 
　　「好，從頭報一下吧。」
 
　　「學妹！學妹！」游冠賢在這時候湊上來，「我跟妳說，阿耿是appen大王喔！妳知道為什麼嗎？」
 
　　楊睿凌尷尬地隨意回應：「呃⋯⋯很常遇到appen的病人？」
 
　　「錯！」游冠賢開心地拍手，「因為他是『藍耿炎』！『闌尾炎』就是他的兄弟！還能有誰比藍耿炎更熟悉闌尾炎呢！」
 
　　「夠了，這真的很不好笑。」藍耿炎推開游冠賢，向楊睿凌點頭示意可以開始報告，手中仍操作著電腦開醫囑。
 
　　「嗯⋯⋯這是一個六十四歲男性，這次來是因為晚上六點出現突發性上腹痛，PE(理學檢查)做起來有廣泛性的tenderness(壓痛)、rebounding pain(反彈痛)，合併腹脹不適⋯⋯」
 
　　「appen在右下腹，上腹痛哪裡讓妳覺得像？」藍耿炎倏然打斷她。
 
　　「呃⋯⋯因為他是說acute onset(突發性)，然後我說是不是痛在肚臍周圍，他說差不多⋯⋯」
 
　　「appen初期是會有periumbilical pain(肚臍周圍疼痛)沒錯，但有進展成McBurney point的疼痛嗎？」藍耿炎嚴厲地說著，「如果他已經出現peritoneal sign(腹膜炎徵象)，那表示直接破了，肚子裡有很多東西可以破，不是只有appen。」*
 
　　楊睿凌被訓得冷汗直流，很是慚愧。因為闌尾炎有很多特徵，是考試熱門重點，反而使她現今湊到一個類似的關鍵字便草下結論。
 
　　「學長⋯⋯對不起⋯⋯」
 
　　見到楊睿凌幾乎要哭出來的模樣，藍耿炎語氣緩和下來，「這種情況要考慮PPU(消化性潰瘍穿孔)，他有GI history(腸胃病史)嗎？」
 
　　「應該算沒有吧⋯⋯」楊睿凌很是無奈，自己居然連這個問題都無法好好回答，「他說他十幾年都不看醫生了，也從來不吃藥⋯⋯」
 
　　藍耿炎心中的警鈴響得更大聲，「那他居然會在颱風夜掛急診，一定是嚴重劇痛⋯⋯有喝酒嗎？」
 
　　「有，每天睡前半瓶高粱。」
 
　　「醫生！醫生！」一名護理師突然匆忙地跑來，「十六床肚子越來越脹欸，他有點奇怪你們要不要看一下！」
 
　　「十六床？」楊睿凌錯愕地看了看手上病歷，指著上頭床號對藍耿炎說：「就是他！」
 
　　藍耿炎立刻扔下滑鼠，和楊睿凌一起走到十六床旁邊，一看到病人，他心中的警鈴響得更大聲。
 
　　病人膚色黝黑、體格粗壯，但嘴唇發白、臉色蠟黃，痛得冷汗直流。
 
　　「量一下血壓。」藍耿炎指示完護理師，轉向病人，「痛多久了？」
 
　　「吃飽飯開始⋯⋯」病人看了看錶，「兩個小時吧？」
 
　　藍耿炎再轉向楊睿凌，「去開CT單，然後直接推過去，我會打給CT room請他們插隊。」
 
　　楊睿凌急急忙忙地跑開了，此時病人的血壓也測量完成。
 
　　「血壓132 over 80。」護理師報告道。
 
　　藍耿炎看著這個尷尬的血壓值，問：「平常有在量血壓嗎？有沒有高血壓？」
 
　　「不知道，我沒在看醫生的！」病人此時對自己的健康仍是很有信心。
 
　　藍耿炎無奈地替病人檢查身體，除了貧血、黃疸的跡象外，肚子更是脹得不尋常，無論哪裡都一碰就痛。
 
　　「我們等一下讓你做個電腦斷層」藍耿炎一面說著，楊睿凌已經拿著開好的檢查單小跑步過來，「你有沒有家人？打電話叫他們來陪你，可能會需要⋯⋯會需要立刻住院。」
 
　　病人神情困惑，但還是在被楊睿凌推往電腦斷層檢查室的路上，依言聯絡了家人。
 
　　十五分鐘後，藍耿炎、楊睿凌、游冠賢，三人一起湊在電腦螢幕前面，一個肅穆、一個慌亂、一個驚詫。
 
　　病人的肝臟上，有一顆花駁的大腫瘤，像肉凍一樣有黑有白地不均質，卻不是圓滾滾地待在肝內，而是如變形蟲般，伸出觸手爬出了肝臟表面，胡亂抹得周圍一片髒亂。
 
　　「HCC rupture⋯⋯」藍耿炎下了棘手程度不亞於潰瘍穿孔的診斷，「他的肝腫瘤正在破裂出血。」*



*Appendicitis: 闌尾炎，台灣臨床醫療上會口語化地簡稱appen。
 
*McBurney point：解剖學定位上，闌尾所在的位置
 
*Perforated peptic ulcer：消化性潰瘍穿孔，英文簡稱PPU
 
* HCC：Hepatocellular carcinoma，肝細胞癌，為成年人最常見的一種肝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