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袍口袋裡的糖絲羽毛筆

　　被發現頭頸腫瘤的張先生，此時正睡著打鼾，林品弘看著他略一思索，向病人太太招手，到病房外面談話。

　　「張先生好不容易睡著了⋯⋯我就先不吵他。」林品弘遲疑地停頓。

　　「對啊！還是你們大醫院打止痛針比較有效！不然喔，在家裡每天都痛到沒辦法睡！」張太太感激地頻頻點頭，「醫生，你是要跟我說那個X光的報告嗎？」

　　「嗯，是電腦斷層⋯⋯」林品弘語速比平常慢了兩倍，「是這樣的⋯⋯張太太⋯⋯先生的頭痛，是因為有東西壓到神經、甚至侵犯骨頭造成的⋯⋯」

　　「有東西？」張太太一臉迷惑，「是骨刺嗎？他爸爸以前也有。」

　　「是腫瘤。」林品弘長吁一口氣，「至少有三顆。」

　　「腫瘤？」張太太愣住半晌，「那⋯⋯那不就是『拍咪啊』？」

　　「是良性或惡性，要做了切片，等病理診斷才能確定⋯⋯但是以影像上的形狀、行為來判斷，我想⋯⋯良性的機率⋯⋯並不高⋯⋯」

　　良性的機率不高，為什麼學長不說惡性的機率很高呢，楊睿凌想著，是因為這樣比較委婉嗎？

　　張太太的眼淚「啪」地就落下來了，「是癌症嗎？醫生？所以是癌症？」

　　「很有可能，但還是要做切片才知道。」

　　「是⋯⋯是腦癌嗎？」

　　「這倒不太像，腫瘤是從外面吃進去頭頸的骨頭，不是腦組織長出來的⋯⋯不過看起來像是轉移性腫瘤，如果真的是癌症，還要再查看看哪裡是原發部位。」

　　「轉移⋯⋯轉移⋯⋯不就是⋯⋯」張太太的嘴脣顫抖到快要說不出話，「是末期的意思嗎？」

　　「張太太⋯⋯我們現在的資訊非常有限，我沒辦法給妳太多回答。」林品弘語帶保留，「不然等張先生醒了，你們再討論一下，願意接受切片的話，我們再幫忙安排。」

　　張太太定定站著，不發一語。

　　「那⋯⋯那就先不打擾你們了，有事情再到護理站找我們。」林品弘點頭致意，轉身要離開，楊睿凌連忙跟上。

　　「等、等一下！醫生！」張太太跨了兩步，「能不能⋯⋯能不能拜託你們，先不要跟他說？」

　　「不要跟他說？」這回愣住的是林品弘和楊睿凌。

　　「如果⋯⋯我想說⋯⋯如果都已經末期了，剩下最後這一點點時間，不是應該讓他充滿希望地活⋯⋯活著嗎？」張太太吸了吸鼻子，「不然⋯⋯接下來的日子，就是天天在等⋯⋯等死⋯⋯」

　　林品弘和楊睿凌對望一眼，林品弘回應：「不跟他說的話，妳要怎麼說服他做切片？」

　　「這個我來想辦法！」張太太立刻接口。

　　林品弘為難地沈吟一會，才答道：「我們醫生有醫生的職責，沒有辦法欺騙張先生，如果他問起，我們不可能生一份假的報告給他，這是有刑責的⋯⋯」

　　「我知道、我知道啦醫生，我們不會告你的！」

　　「我不是那個意思⋯⋯」林品弘嘆口氣，「我這樣說吧，張太太，我唯一能做的，就是在正式報告出來之前，暫時不主動向張先生提起⋯⋯這一兩天的時間，妳要不要跟家裡人討論一下怎麼跟他說⋯⋯看要你們告訴他，還是我們來講。」

　　張太太沈默了一會兒，才說：「好啦，好啦，我再跟小孩子討論。」

　　「好的，那就再麻煩妳告訴我們結論。」

　　林品弘這回邊說邊轉身，似乎是怕張太太再追上來。

　　楊睿凌跟上去，見林品弘神色凝重，緊閉著嘴不敢出聲，倒是林品弘自己先開口了。

　　「沒有人喜歡當壞人，學妹，但一定要有人當壞人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