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袍口袋裡的糖絲羽毛筆

　　被發現頭頸腫瘤的張先生，此時正睡著打鼾，林品弘看著他略一思索，向病人太太招手，到病房外面談話。

　　「張先生好不容易睡著了⋯⋯我就先不吵他。」林品弘遲疑地停頓。

　　「對啊！還是你們大醫院打止痛針比較有效！不然喔，在家裡每天都痛到沒辦法睡！」張太太感激地頻頻點頭，「醫生，你是要跟我說那個X光的報告嗎？」

　　兩人的對話被姚青汝盡收耳底，男子說完就出去搭電梯了，女子則叩叩叩地踩著跟鞋走回病房。

　　「好爛的媳婦喔！」兩個護生私語著，一同竊笑了一陣。

　　姚青汝繼續打著護理記錄，複製貼上前次的文字後，腦中卻一片空白，不知從何修改起，呆坐好幾分鐘後還是忍不住起身，往第七床走去。

　　因為不想再跟阮阿嬤有任何尷尬的對話，姚青汝決定到下班前都不要過去那間病房。恰好這幾天有來實習的護理系學生，她就任性地把需要進到該病房的活全部交給學妹。
 
　　「學姊，妳有看過第七床的家屬嗎？」護生還沒有聽說過姚青汝的「事蹟」，只覺得學姊長得漂亮又不算太糟，三不五時還是會跟她搭個話。
 
　　「第七床？」姚青汝脣瓣抖了抖，心道不就是阮阿嬤嗎？「什麼家屬？她兒子？」
 

「醫生，那我可以喝水嗎？」小琪虛弱蠕動乾裂的嘴唇。

「不行不行！」醫生連連搖頭，「妳現在消化道發炎出血，什麼都不能吃進去，就算只是水也會對腸胃造成刺激。」

「可是⋯⋯口乾舌燥的，好難受⋯⋯」

「不然妳漱漱口，在喉嚨這邊滾一滾之後吐掉，不要吞下去。」醫生邊說邊往外走，又想到什麼似地退回來，「對了，給她抹點護唇膏吧，會比較舒服。」

「護唇膏！當然！當然！」我暗罵自己怎麼沒早點想到，衝到陪客椅上抓起包包，翻出一支圓柱形的護唇膏，藍色調的塑膠外膜上是海豚的圖案，已經有些斑駁，但我總是隨身帶著它，像是護身符。

　　縱使姚青汝不想承認，她的確和總說她跟女兒長得像的阮姓奶奶，有不少的互動。

　　大部份的時間，阮奶奶身邊都是一位菲籍看護，奶奶說話是國台語夾雜，但看護只會說英文，只能用零星的中文或閩南語詞彙，搭配手勢和奶奶溝通。

　　「唉，每次跟她說完話，就像運動完一樣，覺得歸身軀汗。」阮奶奶搖搖頭，「還好我有送我小孩去學英文，等我兒子老了，至少不會甲我共款⋯⋯」

　　腰椎穿刺的備物有好些陌生的物品，楊睿凌還無法好好地記住他們，遑論使用的順序及方式，甚且不同的教學會對步驟有不同的看法，弄得她更加緊張。

　　二十分鐘後，她偷偷打開臉書，搜尋某個同學之前做完腰椎穿刺，整理的一系列心得和師長建議，突然又有個身軀坐上她左側的桌面。

　　她抬頭一看是藍耿炎，依然看著她背後的那堵牆，左手朝她伸來一個咖啡紙杯，右手不知忙個什麼勁地揉著鼻尖。

　　「嗯、嗯！」楊睿凌的睡意也被驚走了六七分，「是⋯⋯autoimmune(自體免疫)的問題嗎？」
 
　　「可以這麼說，是在感冒、施打疫苗等情況之後，身體產生的抗體造成。」林品弘點開病人的病歷，拉到「診斷」的部分，「妳看這邊寫的是AIDP， Acute inflammatory demyelinating polyneuropathy，翻成中文就是『急性炎性脫髓鞘性多發神經病變』，算是Guillain-Barre最典型的一種，重點在於那個demyelinating(脫髓鞘)⋯⋯」
 
　　眼見林品弘抬著眉毛，刻意拉長尾音，楊睿凌連忙設法接下去，「啊⋯⋯就是⋯⋯就是自體的抗體，把神經的髓鞘認作⋯⋯外來的病原體，去攻擊⋯⋯」
 

　　楊睿凌的生理期果然如她預期的，在當晚報到了，她的月經週期向來不規律，但是用經前症候群來判斷的話，倒是挺準確的。

　　隔天她的頭痛減輕，取而代之的是腹部的悶痛，無心去查看病人的狀況，病懨懨地參加晨會後跟著查房，當個機器人。

　　查房到一半，楊睿凌發現多了一張新面孔，似乎是昨晚由急診入院的新病人，楊睿凌完全不知道她的主訴或診斷是什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