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袍口袋裡的糖絲羽毛筆

　　藍耿炎決定跟隨大家忽略病人的叫喊，重新消毒皮膚，找到脈搏以後下針卻沒有回血，只得上下左右地來回調整，病人再度開始咒罵。

　　「你這個混小子！你會不得好死！你們都不得好死！」

　　這回藍耿炎再也忍不住，脫口道：「但妳等一下就要死了。」

　　「欸！」旁邊的護理師狠狠推了他一把，此時鮮紅血液正好跳進針筒，藍耿炎垂下頭，認真拉滿一管血，默默地拔針離開。

　　他後悔莫及，想去道歉，但病人丈夫及女兒隨後趕到，他不敢在他們面前承認自己做了這麼罪大惡極的事。

　　急救區的主治醫師也來了，跟病人丈夫交頭接耳，看似十分熟識，直到最後主治醫師道：「院長，辛苦了！」藍耿炎才明白過來，為什麼剛剛所有護理師都忍氣吞聲。

　　兩小時以後，病人心跳停止，藍耿炎覺得自己該下地獄。

　　病人的女兒哭得呼天搶地，摻雜著一聲聲刺耳的尖叫，扎痛藍耿炎的耳膜。

　　「媽媽妳不可以就這樣死掉！媽媽妳不是要當世界最美麗的女人嗎！媽媽⋯⋯媽媽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問妳！媽媽！媽媽！我不能沒有妳⋯⋯」

　　「上個點滴，讓她鎮靜一下吧？」主治醫師這樣向病人丈夫建議，被稱作院長的男子猶疑一番後點了點頭。

　　另外幾個家屬把病人女兒拉到一旁，但她兇猛地揮舞手腳，推開所有試圖抓住她的人，一路衝出急診室。

　　「我去看看。」藍耿炎丟下這句話就追出去，其他家屬面面相覷，心想這名素昧平生的醫師怎麼如此熱心。

　　循著哭聲找去，病人的女兒蹲在急診室門口，不顧旁人眼光地痛哭失聲。

　　藍耿炎遞出剛才順手抓的兩張擦手紙，女孩抽噎著看向他，精緻的五官爬滿淚水、鼻涕、花掉的妝。

　　「你是誰？」

　　「我是這邊急診的實習醫師，我叫藍耿炎。」

　　女孩接過他的擦手紙，臉上寫著問號。

　　藍耿炎在她身旁蹲下，「嗯⋯⋯妳看起來不太好，大家都很擔心妳。」

　　「我媽死了欸！我媽死了我會好嗎！」

　　女孩再度失控大哭，充滿罪惡感的藍耿炎脫口道：「妳母親是個好人。」

　　「你怎麼知道？你認識她嗎？」女孩困惑得稍微止住了哭泣。

　　「嗯⋯⋯你們感情很好，她一定是個好人。」

　　「沒錯！我媽！我媽是全世界最好的人⋯⋯」

　　「妳想談談她嗎？」

　　「什麼？」

　　藍耿炎站起身，朝女孩伸出手，「來吧，先跟我進去，讓我們幫妳吊個安定情緒的點滴，我一邊聽妳說，好嗎？」

　　他想贖罪，他自作主張決定幫那位逝去的女子照顧眼前這個女孩。

　　姚青汝握住眼前陌生男子的手，她其實不記得當時對方臉上是什麼表情，但她一輩子忘不了背後陽光灑在他身上，綻放著金色，像天使一樣。

　　她從此相信，這人是媽媽派來守護她的天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