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袍口袋裡的糖絲羽毛筆

　　其實楊睿凌並不需要特別躲著藍耿炎，藍耿炎也在躲著她，一天下來兩人的距離沒有小於十公尺過，誰先看到對方，就轉個彎、繞個道、或側身假裝很忙。
 
　　經過昨天，藍耿炎雖然有些驚訝姚青汝從未看過的一面，倒也不怎麼放在心上，腦中想的全是楊睿凌。
 
　　一直到下班時間，他站在配膳間門口，看著楊睿凌背著包包走出醫師室、走出病房，才鬆了一口氣，進到醫師室開始打尚未完成的病歷。
 
　　醫師室的門開開關關，大家陸陸續續地下班了，藍耿炎卻一點也不急，反正楊睿凌下班了，自己可以悠哉地慢慢工作。
 
　　門再度打開，藍耿炎動作一僵，眼角餘光發現走進來的竟是楊睿凌，而楊睿凌則是一邊講電話一邊拿著便當進來，掛電話以後才突然發現裡頭有個藍耿炎。
 
　　「你怎麼還沒下班？」
 
　　兩人同時脫口而出，重疊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顯得親密，此刻卻更教人尷尬。
 
　　「值班。」楊睿凌首先理直氣壯地回答。
 
　　唉，值班，當然了。藍耿炎暗罵自己怎麼沒想到，「寫病歷。」
 
　　「學長辛苦了，我去值班室吃。」
 
　　楊睿凌抓起便當就要走，藍耿炎卻倏然起身，拉住了她，「小羊妹⋯⋯」
 
　　「不⋯⋯不要再那樣叫我！我跟你沒那麼熟！」楊睿凌想甩開藍耿炎，卻徒勞無功，「我已經知道了，實際上的你，跟我以為自己認識的你，根本不是同一個人！」
 
　　藍耿炎強將楊睿凌拉近自己，搖了搖頭，「妳錯了，小羊妹，在妳面前的我，才是最真實的樣子。」
 
　　「我不要聽！都是花言巧語！」楊睿凌頭搖得比對方更大力。
 
　　「我知道事情看起來像什麼樣子，我也不怪妳不理解⋯⋯但我想⋯⋯我欠妳一個道歉。」藍耿炎鬆了手，楊睿凌卻沒有跑開，只是憤憤瞪著他，「對不起，曾經承諾過妳的事情，我想我這輩子是辦不到了，妳不用等我⋯⋯不，應該說不要等我。」
 
　　楊睿凌咬緊下唇，不發一語。
 
　　「是我能力不足，有些事情我永遠沒辦法擺脫⋯⋯但無論如何，我都會盡全力保護妳的，至少這我還做得到。」藍耿炎露出苦澀的微笑，拍了拍楊睿凌頭頂，「這麼說好像有點誇張⋯⋯不過，如果有下輩子，我們急診室再見，重新認識一次吧。」
 
　　電話不識時務地響起，楊睿凌接起來，靜靜「嗯」了幾聲後掛掉。
 
　　「很忙？」
 
　　「嗯。」楊睿凌平板地回應，「今天電話好像比平常多。」
 
　　「去忙吧，辛苦了。」
 
　　楊睿凌沈默地轉身走出去，藍耿炎靜靜看著關上的門板良久，心想：就這樣吧，不要貪心，能夠好好地一直守著她就夠了。
 
　　他一邊這樣告訴自己，一邊卻不斷回想起過去和楊睿凌相處時的歡樂、甚至有些曖昧的時刻，明明才上個月的事情，怎麼如此遙遠。
 
　　電話鈴聲再度打斷他的思緒，這回是他的手機，是姚青汝，他木然地接起，「喂。」
 
　　「她死掉了！嗚嗚嗚⋯⋯她⋯⋯」姚青汝在電話那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，「她⋯⋯兒子⋯⋯來了⋯⋯機器關了⋯⋯剛剛⋯⋯就⋯⋯」
 
　　「安寧病房那個阿嬤嗎？」對於僅有一面之緣的阮阿嬤逝去，藍耿炎只有一絲絲的悲傷與祝福之意，「她解脫了，讓她好走吧。」
 
　　「可是我沒有啊！」姚青汝痛哭失聲，「為什麼⋯⋯死的人走得那麼輕鬆，活著的人要留下來受苦呢？」
 
　　「青汝，妳先冷靜⋯⋯」
 
　　「我不要冷靜！我不要冷靜！」姚青汝大喊，「你下班了嗎？我去找你！」
 
　　「還沒下班，我還在8B病房，妳⋯⋯」
 
　　「我去找你！」姚青汝再度不由分說地掛斷電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