舌癌術後的劉伯伯,少了1/3的嘴巴、臉上補了好大一塊皮瓣,這皮瓣是身體其他地方挖來補的。
加上氣切,不能說話,都用比的或筆述。
疾病和手術的折騰,讓我以為劉伯伯已經五六十歲,殊不知仔細一看,他比我爸爸還年輕,但我仍習慣性稱他為伯伯。
伯伯身上,除了切除腫瘤再補肉的傷口,還有原本健康但被挖去做皮瓣補洞的傷口。
手術剛開完,這些傷口還沒長好,不宜亂動,腿上的傷口也讓他不宜下床。
老師每天查房時,總是再三叮嚀他要聽話、不可以下床,不能說話的劉伯伯,則總是握著老師的手猛力點頭。
但事實是,劉伯伯一直都很躁動,總在床上不得安寧,或偷偷地試圖下床,讓大家都很是頭疼。
除此之外,劉伯伯也很怕痛。
第一次去換藥時,一拆紗布,他痛得猛然緊抓住我的手腕。
那力道之大,我的手都幾乎要折了,嚇得動也不敢動。
我就這樣捏著沾滿血的紗布,慌張地和他四目相交。
無法開口說話的劉伯伯,一雙棕色眼睛瞪得很大很大。
我很害怕,幾乎以為他要朝我揮拳,連痛都喊不出來。
過了幾秒,劉伯伯依然抓得很用力,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。
但深呼吸以後,我在他眼裡找不到惡意,只有滿滿的驚慌。
我鼓起勇氣,開口說:「很痛嗎?對不起。」
劉伯伯眼中閃過遲疑,但我手上的痛楚依舊。
我繼續說著:「我會輕一點,好嗎?沒事、沒事。」
他這才緩緩鬆開我的手。
我看著前臂上的指痕,長吐一口氣,將舊紗布扔進垃圾桶。
往後我換藥時,都儘量動作輕柔,一邊換還要一邊說著安撫的話。
這天,因為一處STSG(分層皮膚移植)傷口太痛了,他吵著想換回比較不痛的銀離子敷料,不想用indirect wet dressing(間接濕敷)。
(你說他不是不能說話?是的,但這些天下來的默契,當他狂拍我又狂比手劃腳時,我就懂了。)
之所以改變換藥方式,是因為他的傷口瘋狂滲濕,貴鬆鬆的自費銀離子敷料每天濕、每天換,怕病人吃不消之餘,也是種浪費。
因為知道他的盧功超強,我開始仔仔細細地告訴他為什麼不用銀離子敷料、為什麼他傷口不好、為什麼叫他一定要乖乖不能下床⋯⋯
嘴上一邊說,手裡一邊換藥,漸漸地伯伯也不鬧了。
最後蓋傷口時,我發現他買了新的藍色抗敏膠帶。
有些病人長時間貼一般的3M膠帶皮膚會過敏,就會自己去藥局買抗敏膠帶,藍色的這種又比白色效果更好,但也更貴。
「伯伯,你買了新的膠帶啊!」
劉伯伯猛力點頭,比手畫腳地告訴我:「這個膠帶真的很棒,但超貴,一卷就要300。」
我知道這膠帶真的很傷重,伯伯全身傷口又很多,於是固定紗布與紗布之間時,就只用一般的3M,需要黏到皮膚時再用他的藍色膠帶。
我邊貼邊說:「沒碰到皮膚的地方,我就幫你用一般的膠帶喔,這樣可以幫你省一點。」
結果伯伯指了指我,又拍拍胸膛,再比讚。
我不明所以,他又指指我,比了顆愛心。
「我⋯⋯我的心?」
他猛力點頭,比了個讚。
當下真是頗為害羞,只能哈哈笑著連聲道謝,心裏暖洋洋的。
沒想到單純替病人著想小細節,他們仍能清楚地感受到。
有些事不為求感謝,卻能獲得滿滿回饋,讓我很是驚豔!
「妳的心地很好」、「妳的心很美」、「妳心地很善良」
不管是哪個版本,都希望有一天能從伯伯口中親自說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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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糖翼,喜歡寫作、旅行、跳舞、紙膠帶的小小實習醫生,藏了糖絲羽毛筆在白袍裡,一邊寫做夢的故事,一邊記錄實習生涯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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